除了写作,接受命运的一切安排
——阎连科在韩国“首尔国际文学奖”获奖感言
女士们、先生们、尊敬的评委们:
在这三年的疫情期间,当全人类都被新冠病毒困住的时候,我们齐聚首尔,举办本届国际文学奖的颁奖活动。 我觉得这个事件的意义已经超越了文学,超越了这个……这个事件本身就体现了人和人类的某种坚定、顽强的精神; 它体现了疫情过后一切重新开始的信念和信念。 尤其是对我来说,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有幸有机会去很远的地方旅行。 仿佛经历了疫情的漫漫长夜,我打开了门窗,看到了第一缕晨光,呼吸到了第一口文学的新鲜空气。 。 再次证明,人民和人类既不会被疫情打败,也不会被疫情打败。 而文学,在疫情期间和疫情之后,是一门从未停止过、并将变得更加蓬勃的学科,因为它代表着人类的博爱,代表着人类无所不在的理想和美好。 是她自古以来陪伴着我们,孕育、滋养着我们的灵魂,就像光明、温暖、绿色、大地、河流,构成并滋养着我们生生不息的生命。
尊敬的评委们,感谢你们将这个国际文学奖授予我和一位中国作家。 得知获奖后,我脑海中浮现的画面除了对您的感激之外,几年前,当我的孙女三四岁的时候,我不得不处理一个生活问题。 接收单位要求我把我开始写作以来在中国和世界各地获得的最重要的文学奖项的证书原件交给他们。 我心里高兴极了,信心十足。 我把国内外的各种获奖证书都堆放在书房里,装进一个圆形纸筒里,准备通过邮局递交。 然而,就在我做完这件事仅仅一个小时后,当我午饭后准备邮寄它时,那蕴藏着我一生荣耀和骄傲的神奇荣誉桶却消失了。 它从我的书房里消失了,就像天空中最耀眼的星星突然在宇宙中永远消失了。 为此,我在书房里找遍了,每一个可能的缝隙、角落都找了三五遍。 随后一家人在所有房间的角门后面搜寻,直到发现天空布满灰尘,光影昏暗。 当他们绝望无助的时候,他们再次问我冷静冷静的孙女是否见过那个人。 当荣誉魔筒被装满的时候,她很平静、从容地说出了三个字——
“我把它扔掉了。”
问她把东西扔哪儿了? 她说她把它从我的桌子上取下来,扔进了我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 我赶紧又去找垃圾桶了。 垃圾桶里还是空的,干净如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细玛瑙。 然后我问家里是否有人清空了垃圾桶。 一位刚入住我家的老家客人说,她在打扫卫生时,清空了垃圾桶,确实看到垃圾桶里有一个白色的纸板筒。 一家人冲出家门,前往公寓各单元的垃圾桶。 他们碰巧听说垃圾桶已经被小区的保洁员拖到了小区外的垃圾站。 于是,一路寻找后,儿子追到了该地区的垃圾站,当天黄昏前,他看到垃圾站的绿色清洁车,满载着垃圾,朝着昌平垃圾处理场数十公里的方向驶去。北京以外公里处。 开车过去。
请问垃圾站的人,在北京以外的垃圾处理场能找到荣誉缸吗?
他们说,只要你能找到大海中丢失的针算命大师 ,你就能找到荣誉圆筒。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从此,我的书房里除了书籍、电脑、书架外,不再有奖品、证书,不再有挂在画框里的来自中国和世界的荣耀和骄傲。 变得简单、简单、空旷,就像是一块被收割过的土地,风袭击后的景象,就像是一片光秃秃的田野命运安排,除了平原的黄土和遥远的天空。 从此,每天走进书房,我就以为有一位最童真的天使,带走了我的骄傲; 把我所有的虚荣心都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像神奇的算计一样,用最奇妙、最完美的方式拯救了我的自尊。 时间和速度迟早都会被转移到垃圾处理场——这是上帝安排的关于书写和荣耀的真实寓言,也是书写和命运的真实启示,让我从中年走向老年。 在他人生的某个时刻,他接受了上帝和启示的暗示和预兆,让上帝和生命所指定的作家逐渐明白,一个真正纯粹的作家,就像世间所有的神灵一样,永远无法穿着。华丽的衣服并展示你的力量。 一切都绝对简单而神圣。 所有的沉默都是神圣的言语和神圣的话语。 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是文字和隐喻。 而那些总是发光、大声喧哗的人一定不是神,而是那些想要取代神、成为神的人。
我在失去荣誉魔桶的那一刻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不断地思考它。 但当生命临近老年时,死亡的念头就像我每天看到的光一样,我开始重新思考和理解我所生活的现实、世界和文字。想想为什么一个三岁多的小天使潜入我的书房,什么也不做,把我所有的荣耀扔进垃圾桶。 欢,正好为远郊垃圾处理场送上荣耀。
写作和荣耀就这么不相容吗?
为什么我十几岁的时候,写作的目的是为了填饱肚子,逃离土地; 当我年轻时,我的目标是出名、成家、出人头地。 当这些目标或多或少实现后,我无法对我为什么写作的问题给出真正的答案。 我是不是每天、每月、每年都没有停止过读书和写作? 我已经写作了几十年。 无论生活中发生什么意外和烦恼,只要我走进书房,那些烦恼和意外甚至会让我伤心。 当我想到死亡的经历和压抑时,我会瞬间消失,进入另一个我可以自由想象的世界,我就是我自己?
我感到很困惑,因为我不知道我的余生为什么要写作。 我还觉得有趣和令人欣慰的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作,但我每天都在坚持写作。 说到我为什么写作,我可能是中国作家中最无知、最固执、最死板的一个。 最初,写作的目的就像从A站坐公交车到B站一样明确。后来,写作的目的就像到达B站,看到C站一样明确。然而,当我在C站下车时,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所以我在C站徘徊、犹豫,只是在那里徘徊、寻找。 然后在那不停的寻找经验中,我也被别人找到了。 被别的东西发现了。 被太多人和事故发现和抓住。 我的生活中有很多事情发生。 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那些难以言说的故事就像藤蔓缠绕痣相图解,每件事每一个故事都深深植根于偶然和命运。 除了书房的空间之内,书房之外影响和改变我生活的一切都不是我能控制和安排的。 都是我意想不到的悲喜。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离开自习室就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就像在自习室一样,我无法控制故事的命运。 尤其是在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继续写之后,我就变成了一个让别人写的人。 风摇者被命运安排和操纵。 命运就像一条汹涌的河流,而我只是河面上漂流的一叶小船。 真实的故事是命运C站随处可见的风雨、街景、人群、雷电、雨后的光芒,而我只是那个故事中的一个情节和细节。 事实上,我不仅是一个讲故事的人、讲故事的人,更是那个庞大的现实故事中无处不在的情节和细节。 与其说我藏在书房里的文字是在讲故事,不如说,无论我在书房内还是书房外,我都是一个被我不知道的人或现实所讲述的人。
天地、人流、风景、我; 学习、写作、故事和作家在这里从来没有分开过。 我不知道我写的小说是好小说还是坏小说; 我不知道我写的小说能否开花结果; 不知道出版后读者是否会欢迎; 但我知道我的写作是与现实、与世界有关的。 师父困境的交融与纠葛,就像痛苦与流血不可分割,美丽与光明不可分割。
在夏季的房间里,我经常看到无头苍蝇飞向闪亮的玻璃; 冬天的老房子里,我经常看到没有尾巴、没有残破身体的壁虎,挂在墙上。 他在他以为是通往家乡的路上匆匆爬行。 没有目的和方向的写作,本质上就像一只无头苍蝇,像光一样从窗外飞走,或者一只壁虎,把墙看成一条乡间小路,尾巴和身体都被切断了。 关于我与现实和写作的关系,大致就是无头苍蝇和被肢解的壁虎的盲目飞行和爬行。 虽然在很多人看来是不明智和荒唐的,但它仍然充满了生命的美好和光明。
中国古代庄子曾经和一位逻辑学家沿着河边散步。 庄子指着河里的小鱼对逻辑学家说:“你看它们自由自在地游着,多高兴啊!” 逻辑学家问:“你不是鱼,怎么知道它们快乐呢?” 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呢?”
我是一个最了解自己幸福的人。
我感谢命运中的一切。 在我一生的命运中,如果命运根本不是我创造的,而是命运100%创造了今天的我,那么我应该更加感谢命运,就像信徒感谢上帝一样。 我曾多次抱怨:“巴尔扎克说,他的手杖上刻着‘我正在压垮一切障碍’;卡夫卡说,他的手杖上刻着‘一切障碍都在压垮我’;而我却是一个不这样做的人。”我什至没有拐杖,不知道在哪里写‘我被障碍压垮了’。”
我现在可能不会这么说。 我不想也不应该再谈论这个了。 因为现在我是一个接受并开始珍惜命运的人。 在书写人生的路上,我接受命运的一切安排和祝福,就像一个人独自行走在旷野必须接受所有的风雨和阳光。 不再有抱怨,不再有怨恨,不再有冷眼或嘲笑。 六十岁生日的第二天,我突然睁开眼睛,看到死亡在向我招手。 我们冷冷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热情友好地相互点头,握手,微笑着说了下面的话——
我说:“死神你好!”
上面写着:“活下去——还有什么事情你还没做过吗?”
“我还有一本最想写的小说还没写,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最想写的小说是什么,怎么写?”
“这样吧,”死神看了我一眼,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安静地回书房去想清楚,你最想写什么,想怎么写。写吧”等事情结束了,我给你打电话星座运势查询,我们一起去吧。”
我们的谈话结束了。
我们已经达成协议了。
那时,我看着死亡带走我的背影。 这确实是一种启发和启发。 刹那间,我明白了为什么我的小孙女用她最纯净的天使般的声音如此迅速而熟练地走进了我的书房。 我亲手把我写作中的所有荣耀都扔进了垃圾桶,并像上帝的安排一样,一步步、紧紧地送到了京郊的垃圾处理场。 这个真实的寓言并不是说那些荣誉都是垃圾,而是说我的人生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 我应该让书房和写作变得纯粹、干净,散发着阅读、讲述、创造、美学和最美事物的芬芳。 爱与光具有个人意义以及对人和世界的独特理解。 既然说天堂就像一座图书馆,那么每个作家的书房——哪怕只有两平方米,只能容纳一张桌子和几本书,那么它也是天堂的阁楼或侧室。
在图书馆的天堂里,每一栋房子,无论大小周易算命,简单还是华丽,都不需要荣誉证书——因为那是天堂。 但毕竟,我们的书房不是天堂、阁楼或天堂之翼。 我们都是凡人,是尘世的生物; 我们需要食物、衣服、荣誉、灵感以及安静的反思和交流。 我学习中的所有荣誉都进入了垃圾处理场。 我找到了两个颁奖委员会授予我荣誉,并拿回了我的证书和证书。 我用那张证书来处理生活中的那件事。 从那时起,我就把这些证书放在书房书架上的书后面,而不是放在书前面和墙上。 我不是一个世俗的人。 和世界上所有的作家一样,我也常常灰心、胆怯、犹豫,需要别人的鼓励和动力。
所以在这里,我要再次感谢首尔国际文学奖的评审团。 这个独特的国际文学奖以韩国伟大作家李浩哲的名字命名。 “李浩哲”三个字不仅是文学,更是超越文学——他是爱、自由与和平的象征; 它是作家与人民、人类之间的精神纽带。 与以往获得此奖项的各国作家相比,我可能是最羞愧的人。 因为除了我生命最后的写作之外,我生命中的其他一切,我都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和顺序。 没有争论、对抗和反驳; 我的青春里没有奋斗和目标,只有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写作中所做的事情。 沉默,沉默,微笑。
近年来和今天,我渴望彻底退入书房,就像战争时期的李浩哲留在山洞里,在炮火声中不停地写作,这样我就可以从荒唐混乱的世界中抽身而出,守护起来。研究。 、笔墨纸,保持沉默,沉默反省算命婚姻,背对世界,很少与人交往,不与人争辩,不与人较劲,唯一想争辩、争吵的人就是你自己而你自己——那就是你自己,用笔、墨、纸,在生命的激情渐渐褪去的时候,我不会为了任何目的而写几本书或一半本书,而不知道它是什么、为什么或是什么样的书,但在即将到来的晚年,他会平静地坐在如天室般静谧的书房里,微笑着等待死亡,就像他在黑暗中微笑着等待黎明一样。